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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故事之关汉卿(一)

文章来源:民风网 更新时间:2024-03-16525

讲中国故事

关汉卿(一)

有人说,戏如人生。但其实,又有谁的人生不是一出戏呢?

元朝初年的某个午后,行院里排练着一出名叫《陈母教子》的戏。这出戏讲的是宋朝的一段真实故事,陈家三个儿子,在母亲鞭策下,全都考中状元。

自从有了科举,中状元就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当然,也是这部戏的作者关汉卿的梦想。

汉卿是他的字,但后世只能这么称呼他。他的名,伴随着他的人生细节,都淹没在历史中,真伪难辨。他很可能是一个生在金朝末年的汉人。少年时,南下的蒙古铁骑攻进他的国家。战争与杀戮,并没有浇灭他作为读书人所保有的期待。圣贤书,终是有用的。但是,等他成年后,科举却停止了。金榜题名,进而治国平天下的梦想,彻底与他们这一代无缘了。不仅仅如此,整个国家秩序都在重建,而重建需要多久,并没有人知道。只能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了。于是,戏剧成为关汉卿新的人生。

剧中人就是梦想中的他,他心中的喜怒哀乐、忠孝仁义,他的恨,他的爱,都投射进了每一个即将登场的粉末人生里。

据说,关汉卿出生在今天的山西运城,那里曾经属于金朝。年轻时,因为家族传承,他可能曾在金朝太医院任职。但很快,或许因为战乱,或许因为性格,他开始了四处漂泊。

关汉卿很有才,有人评价他风流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总之,他是一个看上去很好玩儿的人,但好玩儿似乎并不是对一个文人的褒奖。他有属于自己的独特人生观,一定程度上,有点像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

同样身处朝代更迭之间的纷扰乱世,同样对新朝政府缺乏认同,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任性妄为、张狂不逊,用一种与时代不合作的姿态,保持洁身自好。相比千年前的魏晋风度,关汉卿似乎又多了几分自嘲、几分戏谑。他说自己是“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自比花花公子,这份带着叛逆的无奈,又有谁人知晓呢?或许,每一个狂放纵情、无所顾忌的外表下,都隐藏着一颗极度孤单和悲伤的心。虽然生于金朝,但因为金朝崇儒,关汉卿在父亲教育下,系统学习了儒学,这是他身为汉人的精神基础。

学而优则仕,是一千多年来儒生们的人生道路。如孟子所说,这好比农夫耕田一般的天经地义。

如今,蒙古人灭了金朝。这个崇尚长生天(蒙古民族的最高天神)的民族,此时还没有建立对儒家思想的本质认知,更不知道如何利用儒学形成自己的人才选拔体系,他们无限期地关闭了科举考试的大门。

科举作为儒家社会人才晋升渠道的功能不复存在,儒生们的社会地位也因此受到很大影响,这让只会读书的他们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甚至是绝望感。

突然之间无路可循,浓重的失落、沉郁和无处可说的愤怒都压抑在心里。许多人遁入山林,就此隐世。也有人转换行业,做了工匠与商贩。丧失了归属感和目标感的人生,是空虚而漫长的,而眼前的落差,又令人分外感慨。

同一时期,南方的土地上正在大兴儒学。南宋王朝的科举制度日趋完善,并将此前称为“周孔之教”的儒学改称为“孔孟之道”。在关汉卿出生前不久,刚刚辞世的朱熹,以及他所完善和推行的理学思想,带来了一次儒学的复兴。

而这些似乎都与关汉卿们毫无关系,仅仅相隔千里,一切既是如此不同。关汉卿向往那个还没有走远的黄金年代,那个朱熹所处的年代。

公元1127年,宋徽宗之子赵构称帝,史称南宋。与金朝议和后,以秦岭淮河为界,于南方偏安。在之后的一百五十多年中,南宋虽然外患深重,但经济、文化的发展却成就了一个文明而富庶的新高峰。商品经济发达,官学、私学都得到有力扶持,宽松、开放的环境让各种思潮有了蓬勃生长的空间。南宋被后人称为“东方的文艺复兴”时期,一批学者带着各自的思想沉淀,走上历史舞台。他们在各地讲学,互争雄长,一方面开发民智、培育人才,另一方面更是为了改进政治,创造理想社会。

不同的是,先秦的百家争鸣基本都在上层社会进行,多为国君或贵族服务。南宋时期,学者们的思考和宣讲,则更多是在民间进行的自由交流。

其中最著名的一次会讲,发生在公元1167年。那一年,朱熹从福建专程来到长沙,拜访岳麓书院的山长张栻shì)

【注:张栻(1133年9月15日—1180年3月22日),字敬夫,改字钦夫、乐斋,号南轩,四川绵竹人。南宋学者、理学家、哲学家、教育家,湖湘学派集大成者,“东南三贤”之一,名相张浚之子】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理学思想的创始人、北宋思想家张载的这句话,用来评价朱熹和张栻都是恰当的。

朱熹19岁中进士,37岁来到岳麓山时,已是名满天下的大学者、新儒学的代表人物。朱熹认为,“理”先于自然和万物,是形而上者。每样事物都有“理”,这个“理”是该事物的本质、形式和规律,“理”也是道德伦理的基本准则。基于此,他将儒学通俗化,从言谈举止、衣食住行出发,构建了一套具体的行为准则。上至皇帝,下至百姓,如果都能依“理”行事,自然就能建立良好的秩序,那是他心中的理想社会。

张栻把公开辩论看作是一次很好的讲学机会。辩论无关输赢,重要的是能够穷理以致知。思想可以针锋相对,也可以和而不同。论道可以心平气和,也可以慷慨激昂。

岳麓山上的“朱张会讲”以及支持、欢迎这一切的那个开明的时代,逐渐都随着湘江水而去。

关汉卿无缘那样的盛事,但他向往那样坦荡而纯粹的思想碰撞。儒家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他相信,会有一个适合自己的方式,向世人展示他的精神世界。

所有伟大的文艺作品,都是创作者面对世界的告白关汉卿选择了戏剧作为他的告白方式。是什么机缘让关汉卿走上了戏剧道路,后人无从得知,只知道他的故国金国,那个存在了119年的女真族王朝,在音乐、文学方面都有卓越的成就。

他们的“诸宫调”是一种音乐性很强的说唱伎艺,他们的“院本”是专门用来在剧场演出的歌舞短剧,而在这些方面颇有建树的,往往都是汉人。系统的儒学教养,带给他们更多的文化积淀;洒脱奔放的少数民族氛围,滋养着他们的激情和灵感。作品就这样诞生了。

有一个创作主题,关汉卿很喜欢。在《拜月亭》《金线池》《绯衣梦》《谢天香》等作品中,他反复用金榜题名后,有情人终成眷属来作为才子佳人大团圆的结局。

金榜题名,正是儒生的梦。而《陈母教子》,几乎就是讲述了一个极端的科举故事。后世学者对于这部戏究竟是不是关汉卿所作,有很多讨论。浪漫不羁的关汉卿,怎么会写出这样一部说教感极强的戏?或许,看上去不屑于上进的关汉卿,一直无法释怀与科举无缘的至深遗憾。让剧中人实现自己的梦,这是一个剧作家最大的权利,而这个梦也是他最深切、最无解的痛苦。

一个有才华的人是很难隐藏的,特别是当他遇到了最合适的舞台。关汉卿的名气在同行间很快传开,身边渐渐多了志同道合的伙伴。这些人几乎无一例外,都是现实社会的精神逃离者。他们一起创作,一起排练,一起演出。关汉卿喜欢这些伙伴,他和他们能相互理解,相互取暖,能彼此给予前进的力量。

如同五百年前那个叫杜甫的诗人一样,关汉卿观察和体味身边人的情感,把他们的悲欢离合写进了作品。他们出现时,或许是农民,或许是工匠,或许是商人,也或许是奴婢、士兵、孤儿,甚至也有市井无赖。他们不是轰轰烈烈的,不是高不可攀的,他们经历着和所有普通人同样艰难的人生。

不同的是,杜甫诗中的平民面对苦难时,尽管内心痛苦哀怨,但都选择了忍耐和接受。而关汉卿剧作中的平民不愿任人宰割,他们努力抗争,不断追求生活的权利。

戏中那些清正廉明的,秉公执法的,神机妙算的,为民请命、替民做主的清官们,则是关汉卿梦想中的英雄。乱世中的个人渺小无力,只有在戏剧世界里,他尽可以肆意想象英雄,想象自己就是那个英雄。那个拯救者救自己,也救世人。

关汉卿写的第一部戏,名字叫做《关大王单刀会》。故事很简单,讲的是三国时,东吴鲁肃设宴,约关羽过江,企图强迫他交出荆州。关羽明知其意,却不肯示弱。他单刀赴会,怒斥鲁肃,而后智退伏兵,安然归去。

关汉卿只用了很少的笔墨,蜻蜓点水般对故事情节做了简单介绍,然后把大量的篇幅都用于赞美英勇无畏的关羽。善与恶的斗争,是他创作中不变的命题。正义必胜,是他坚定不移的世界观。惩恶扬善需要英雄,在他心目中,最具英雄气的、最能代表忠义二字的历史人物,就是关羽。因为同是山西关姓,据说关羽正是关汉卿的先祖。虽然仰慕先祖,但关汉卿深知,自己并没有“匹马单刀镇九州”之勇,做不了力挽狂澜的救世者。

他只能在一方小小的戏台上,抒发一下压抑许久的情绪,圆一个无法实现的英雄梦。

关汉卿写过两部以关羽为主角的历史剧。在戏中,历史事实都只是他表达梦想的载体。他呼唤的,是一个有理有序、无冤不平的理想社会。

但是,梦越美好,与现实的距离就越遥远。关汉卿又何尝不知?在《关大王单刀会》的结尾,望着滔滔东去的长江,他借剧中人之口发出了一声叹息:“这不是江水,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戏剧与小说,同时在金宋元交替的时代兴盛,或许不是偶然。戏在中国出现得很早,先期泛指一切伎艺娱乐,有“百戏”一说。但相比公元前六世纪到二世纪就创造出辉煌成就的古希腊悲喜剧,以及公元一到二世纪前后达到成熟的印度梵剧,中国的戏剧艺术姗姗来迟。

礼乐是中国文化的源头,但礼乐是社会秩序的体现,乐要服务于礼的需求。因此,并不是所有的音乐、舞蹈和表演都能被纳入其中。当蒙古人带着少数民族文化进入中原后,戏剧有了生长的机会。

关汉卿极大地发展了戏剧的娱乐功能,同时又把自己对社会和人生的思考以及儒家所推崇的伦理观念融入其中。由此,戏剧承担起了文以载道、助成教化的使命。目不识丁的普通百姓无法通过读书明理,但是可以通过戏台上善恶忠奸的故事,对忠孝仁义建立起朴素的认知

自宋以来高扬的理学,就此多了一个潜移默化的传播渠道。下沉到市井乡野的儒家文化,更进一步融入了中国人的精神基因。

公元1271年,“大元”国号正式确立。几个月后,元朝发起了对南宋的进攻。五年后,南宋都城临安被攻破。此后南宋部队边打边退,终于走到了大陆的尽头——崖山。

公元1279年正月,元军陆续抵达崖山。两个月后,崖山海战结束,大宋王朝宣告灭亡。南宋名将文天祥临死前写下千古名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原文为纪录片《中国》解说词,略加整理)

 编辑/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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